近来我有幸得以拜读知名学者、书法家、教育家、诗人漆雕世彩先生的骚体诗集《梅赋》,最大的感觉是“惊艳”两个字。认为该诗集堪称当代骚体诗创作史的一座高峰。我赞同中国屈原学会名誉会长、浙江大学资深教授崔富章先生推许世彩先生为“当代骚体诗创作第一人”。读其诗作,的确首首锦绣,句句妙丽,说作者是“第一人”,乃洵非虚言也。这本诗集2006年在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后,即不胫而走,在两岸三地的诗词界、楚辞学界引起了持久而广泛的关注,出现了许多有学术份量的评论文字,有些学术刊物包括核心期刊甚至还辟出专栏刊登,广为评述、推崇。一部纯粹的诗集,在当今这个浮躁的时代,竟能引发这么大的反响,确实鲜有所闻。如果说,诗集本身没有巨大的艺术感染力与冲击力,我想是完全不可能的。

《梅赋》,令我雒诵反复,爱不能释手。整部诗集摛锦布绣,字句洗练,韵味深长,掷地作金石声。

我们知道:赋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支芬芳绚丽的奇葩,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。它是介于诗词与散文之间的一种文体。其最基本的特征,按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里说:“赋者,铺也。铺采摛文,体物写志也。”意思就是说赋是一种铺叙事实经过的文体。文采、事物、情志,这是赋体文学创作的三大元素,舍此三者就不能成其赋了。赋的历史十分悠久,《汉书·艺文志》中所著录的赋,共有孙卿(荀子)赋、屈原赋、陆贾赋三个不同的流派。世彩先生的诗风,显然是继承“衣被词人,非一代也”的屈原赋。其骚体创作对这种赋体的形式运用之娴熟、精道、成功,并世之诗家罕有其匹。我读这部诗集的总体感觉是世彩先生的骚体诗,直追屈宋以及两汉诸子,巍然成一家之辞赋。他的诗很有屈赋那种有韵而不拘于韵,句式自然反而又不拘于整齐划一的风格。也就是说即严谨又灵活,运笔时可谓得心应手,变化多端,因而取得了极强的艺术氛围。

我认为近万言的《自序》,是世彩先生数十年如一日研习骚体诗的集大成之作,非亲历者是写不出这么精彩绝伦的文字。我们要想释读作者的骚体诗,这是目前为止最为重要的一篇文献材料,舍此就无法探索作者的骚体诗何以会写的这么好。我自己是经过反复诵读才得以领略其诗作超凡脱俗的艺术魅力的。这篇《自序》的题目是《骚体诗创作之缘起》,内容由三方面构成:一﹑“受激发而振起”;二﹑“发愤读《楚辞》”;三﹑“学写骚体诗”。最后一节又析为“深入生活”“我手写我心”“恰当描写声色” “略通巫道儒”“文体﹑语言”“结构方法”“先‘本’后‘末’”“用韵”“句式”“‘兮’‘些’的运用”“人物形象的塑造”。细品了这篇序言,对什么是骚体诗,今人又如何创造骚体诗都会有深切的体会;同时这篇序言对诠读世彩先生何以能成为当今一代骚体诗大家,意义十分重大。如在序言的最后他说:“伟大的骚体诗作,必产生于迅猛发展的时代,必产生于复杂多层次的创作思想,必产生于作者高洁不屈的人格,必产生于作者开拓独创的艺术风格。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,虽不能至心,心向往焉!”我想,这其实也可看作是诗人自己的夫子之道。

这本骚体诗集最重要的一篇就是《梅赋:赏朱由先生梅花图被酒作》;而这篇鸿篇巨制,不仅是世彩先生一篇代表性作品,也是当之无愧的一座骚体诗的高峰。欣赏之余,我们为诗人的才华横溢所深深地折服。全诗316句,2220字,其字﹑句的数量,几乎可比屈原的《离骚》了。全诗妙就妙在无一笔不写“梅花”(由朱氏的十四幅梅花画作所生发开),无一处不写“朱子”。是诗人“如是者七日,遂成此篇”。诗中还大量运用了比兴手法,以梅花为寄托情思,“以情为里,以物为表,仰郁沉怨”(刘师培《论文杂记》)。诗人所用的比喻象征手法,又基于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,给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妙境界。这当然与诗人的学者身份是分不开的。在创作中,作者高就高在只选取国色天香的梅花来抒写,“从这特殊中表现一般”(《歌德谈话录》)。钱钟书在《谈艺录》中对通过个别而反映出一般也有很精到的分析,他说:“夫言情写景,然所谓有余不尽。如万绿丛中之着点红,作者举一隅而读者以三隅反。见点红而知嫣红姹紫正无限在。其所言者情也,所写者景也,所言之不足,写之不尽,而余味深蕴者,亦情也、景也。”世彩先生可谓深得其妙。驰辩如涛波,摛藻如春华。我们跟随着诗人一路铺陈渲染写来,做了一次愉悦的精神之旅,从而感受其令人心醉的艺术之美。这首诗音调抑扬又流转自如,字句色泽丰润而沉着稳妥,其高超的艺术水平,在古今骚体诗中也堪称佳什。这恐怕是作者为什要以此篇为书名之深意。

世彩先生诗集还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,“状难写之景,如在目前,含不尽之意寓于言外”。诗集中的《宝剑赋》《根赋》《白荷赋》《红梅吟》等,非诗中之高手大家是不能为之也。作者特别注重友情的抒发,凡是咏及友谊爱情的篇什,无不情意并茂,情深意笃,感人肺腑。而夫妻对吟,则琴瑟和鸣,颇有古代梁孟之高节。再如《梅赋》《赠妻诗》《题颜曾卿》《陵堂赋》《望台湾》《月夜怀苏轼》等,使我想起清人评论杜甫的《梦李白二首》曰:“发于至情,情之至者,文亦至。友情如此,当与《出师》《陈情》二表并读,非汉人《招魂》《大招》之遗韵也。”

世彩先生对自然之景物的描写也都非常真实、到位、生动,使读者大有身历其境之艺术感受。王国维曾说:“无我之境,以物观物,故不知何者为我,何者为物。”作者的成就似可近之。作者在创作时具有非凡的艺术想象力和表现力,结构和韵律婉转而柔美,颇能给人以恬适的艺术享受。他的骚体诗多起伏跌宕,大开大合,如江水滔滔,激情澎湃。其不做任何掩饰的语言和抑扬顿挫的律韵,构成一个强有力的情感磁场。

我感到世彩先生才思特别敏捷,极富有诗人气质,《短歌十四首》就是明证。如《致殷光熹教授手机短信》:“盼先生兮朝暮,晤深圳兮可好?人间岁月兮闲难得,吾冉冉兮其将老!天下知交兮老更亲,挑夜灯兮吐肝脑!”前不久,我曾将已故著名学者熊任望先生1999年创作的长篇骚体诗《迎接二十一世纪》扫描传与诗人,没有想到的是,即刻就收到他发来的手机短信,并附诗一首云:“喜典型之在即兮,见高贤而思齐,何精微而奥妙兮,吾将孜孜而研习。”我认为这些短章,总体风格是清新典丽、缠绵悱恻,委婉曲折,摇曳生资,声辞俱美,情韵无穷,颇俱动人之处。

世彩先生近作《石缘》是他在参观北京中华世纪坛举办的“迎国庆中国观赏石精品邀请展”后有感而作的。全诗由“序曲”“石出”“煅炼”“寻觅”“石室”“新生”“结缡”“交欢”几部分组成。读其诗,使我想起先祖父汤炳正先生一生非常爱石,他曾在《无名书屋话苍桑》中说:“我常觉得,每块小石,从它的年代讲,比人类所留下的任何文化遗迹,都要悠久得多;它那千姿百态的形状和花纹,比任何人类雕琢的历史文物,都更为通神入化,浑然天成。它简直是我们中华民族发展中的最好见证人。”我认为《石缘》价值就在于传出这种精神。这也印证了亚里士多德说的“诗歌比历史书籍更为真实”。

世彩先生步武前贤,勤于创作,成就辉煌,而其执着的创作精神,实在令某钦佩莫名。行文至此,突然想起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名言:“在我们现实事件中,诗歌的生命要比青铜更为久远。”愿以此赠送世彩先生。